当人类进化的时候他们在思考什么

预警：放飞狗血

放心，我也不是什么好人

北方是没有秋天的，过了寒冬就是苦夏。

 

杨好在一个夏天刚开始的时候认识了霍道夫，彼时他刚从沙子地下钻出来，有人伸给他一只手。杨好想都没想就握住了，然后借着力气一脚蹬了上去，上去却当场就杀了眼睛。

 

霍道夫三十多岁，凭借着他那点所谓的江湖经验，他已经能看出来这个人的不好惹。然而霍道夫并没对他多么凶狠或者对于别人多么凶狠，他顺手帮杨好拍了两下灰，然后略微弯了弯眼睛，只有一点点的幅度，他就这样看着杨好开口：“小兄弟，没事儿吧？”

 

“没事儿，没事儿。”杨好忙不迭的应了，虽然苏万和黎簇总说他有点缺心眼，但是光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这一点，学校里可不教。杨好混迹在社会上，最早明白的道理就是伸手不打笑脸人，更何况现在情况已经超出了他一个十七岁少年的认知范围，客气点总是没错的。霍道夫听他这么说，又笑，然后招呼手下的人示意他们把杨好扶到帐篷里，好吃好喝药品齐全的照顾上了。

 

杨好那时候日日辗转，一是担心黎簇苏万，兄弟现在在底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，他还是放心不下。而是他觉得，觉得霍道夫可真是个好人。他这么一个小孩，没身份没本事，从下面出来竟然还能得到这种照顾。这让他觉得霍道夫几乎就是不是人了，简直就是个菩萨，还是救苦救难的那种。

 

外面终日吵闹不休，杨好再傻也不是个聋子。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傻，只是脾气直了点。所以他不是看不出来现在外面这种暗潮涌动的东西，谈话间他已经知道了下面都是什么东西，于是这群人的目的也不是那么难猜。在这种情况下霍道夫愿意收留他，已经足够他感谢的了，更何况那人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，却还是能每天过来跟他说说话，问他身体好的怎么样了。这种程度的关心，对于杨好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受宠若惊。

 

然而好人皮总有被撕下来的那天，霍道夫第一次显出本色是在黎簇上来的那天。

 

杨好并不知道黎簇跟霍道夫说了什么，但是他那时候身上的上刚刚好了个差不多，正靠在帐篷里思考往下的路应该怎么走。霍道夫就气势汹汹的带人来把他叫走了，走了之后他得到了一个任务。杨好下去的时候还没想太多，他算是个这年代少见的实心眼，霍道夫对他好一尺，他就得报一丈。

 

于是他又一次下到了古潼京下面，只不过这一次让他大失所望。杨好说是混社会的，也不过就是江湖上档次最低的那种小混混，打架都不敢轻易动刀动枪的，这一次却亲手要了两个人的人命。以至于他上来的时候直接就去找了黎簇，黎簇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来看，两个人对上眼神的一刻，杨好就知道，这早就不是他兄弟了。

 

黎簇的眼睛里是一种茫然而兴奋的东西，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很多有关这个世界的捷径应该怎么走。杨好咽了口口水，然后迟疑了片刻，终于还是挥拳打了下去。

 

他们两个打的不可开交，黎簇浑身是伤终是占了下风。而霍道夫却在这个时候进来了，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东西，然后抬起枪口就要结束黎簇的姓名。杨好站在一边看着，比很更强烈的东西终于将他从袖手旁观中就出。他现在已经明白了，明白这伙人是真的又杀人的胆子。

 

所以他闭着眼睛冲了过去，心想算了算了，这毕竟是黎簇。

 

那天黎簇终于是没死成，霍道夫拎着他如同拎小鸡崽子一样让自己的手下痛打他。杨好护着自己的脑袋不知道黎簇去了哪里，忍了一会儿之后就看见霍道夫摆了摆手，示意伙计们停下。杨好出于惯性又挣吧了几下，霍道夫就在这个时候在他面前蹲了下来。狠话已经放过了，杨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，以为他是要杀了自己。然而霍道夫并没有那么做，他只是拨开了杨好搭在脸上的手，然后叹了一口气，如同长辈惋惜一样开了口：“为什么这么做？嗯？为什么救黎簇？”

 

他说话的时候像个绅士，甚至搭了一把手让杨好坐了起来。这是杨好第二次接过他伸出来的手，浑然忘记了刚才自己遭遇的痛打，他同样叹了口气，然后才愣头青一样的开了口：“别人对我好一尺，我总得还别人一丈。”

 

十成十的孩子话，旁边的大人听完甚至不忍失笑。霍道夫也笑，但是他笑的很克制，也是最快收回了自己笑容的人。然后他从地上站了起来，手臂伸开绷出漂亮肌肉线条指向帐篷外面，一张脸上似笑非笑又面无表情的开了口：“杨好，你已经走进来了。你得记住，这一行没有人不是在利用你，如果你能活下来，也只是因为你比别的人好用而已。”

 

“那你呢？”杨好听他这么说，抬起了头看着他。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说不明的光，霍道夫把他们称之为希望或者徒劳。于是他没有回答，他知道杨好在问什么，杨好在问他是不是也在利用他。霍道夫心有估计，这是他现在手上唯一的砝码了，三个孩子失踪了一个，还有一个仍旧在沙子下面。杨好是现在所有人都眼红的东西，如果他今天说一句是的，我就是利用你，他怕杨好失望之后命大。现在他去哪一个帐篷都是坐上宾，这是毫无疑惑的事情。就在他沉默的时候，杨好慢慢的撑着地站了起来，他脚步不太稳，声音也发虚，眼睛却始终是亮晶晶的。他说：“那你呢？霍先生，你也是在利用我吗？”

 

霍道夫听他这么说，摇了摇头。心说这帮孩子不可控制，但是他不是个善人，没必要去照顾一个半大孩子的心理活动。杨好的行动他都看在眼里，他知道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。于是他凑过去，贴在杨好的耳边，小声开了口：“没错，我也在利用你。但是如果你愿意跟我做事，我会给你最丰厚的报酬。”

 

他这句话说完，杨好就笑了起来。其实这样的结果是他意料之中的，但是他必须承认，第一步他已经陷了进去。霍道夫是拉他出苦难的人，于情于理说来他都欠他姓霍的一条命。于是杨好点了点头，他说，说我知道，霍先生。

 

早年间，也没早多久，反正某一次吃饭的时候黎簇和苏万说他，说他傻逼，说他愣头青，说他拎不清事儿，就知道那点义气还跟着死磕。杨好现在想想，他觉得他们可能没说错，自己八成真是古往今来天字头一号的死心眼了。

 

于是杨好就这么走进了霍道夫的世界，一个崭新的，完全出于成年人的世界。在这个世界里他给霍道夫出生入死的做事，霍道夫经常骂他偶尔打他，但是给他的报酬与信任也是最丰厚的。杨好现在已经门儿清了，他知道凭他的资历和本事，如果不是霍道夫提携他，他做不到如今这般地位。

 

出了正月，杨好要过生日了。以前有人给他过，家里不记得了，但是苏万和黎簇总是记得。但是今年他俩不在身边了，杨好孤零零的一个人，早上起来躺在家里的时候叹了口气。想要去给自己煮碗长寿面，才发现煤气已经停了。于是他靠着橱柜坐到了地上，一边叹气一边苦笑。

 

手边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，杨好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，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句霍先生。霍道夫那边只是嗯了一声，然后传来了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，就在这样的杂音里，霍道夫平淡的开了口，让他下去过去一趟。

 

“行，我知道了。”杨好说完就挂断了电话，他心说自己这一年真够倒霉的，过生日还要去跟人打生打死。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，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进浴室里去洗澡了。洗澡的时候少年摸着自己胳膊上凹凸不平的疤痕，笑着在水声里给自己唱了一首生日歌。歌声停止的时候水声也停了，杨好一边擦着头发走出去一边想，他想我十八岁了啊。

 

成年礼就这样结束，杨好在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到了霍道夫的家里。院子里的人看见他都轻轻点头打招呼，杨好一一的应了，然后沿着熟悉的路径一路走了进去。刚进到大厅的时候他就愣住了，当然不是被室内的摆设吓到了，他在这儿吃了无数顿的饭，曾经的惊讶早就磨平了。吓到他的是桌子上的蛋糕和一碗面，他走进过去看，才发现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。

 

霍道夫这个时候才从楼梯上走下来，他一边拿手帕擦着手一边道了一句生日快乐。杨好点了点头，眼泪有点要夺眶而出的意思。霍道夫却只是笑，然后从伙计手里接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，递给了杨好。杨好有点犹豫的接过来，就听见霍道夫开口跟他说话：“十八岁了，是个大人了。给你准备了点东西，拆开看看？”

 

他这么说着，杨好就连忙打开了漂亮的礼物。里面是一对袖扣跟一枚领带夹，杨好还没用过这种东西。霍道夫看他瞅着礼物发懵，就慢慢给他说。跟他说他现在是个男人了，该有一些这种东西了。西装穿不穿无所谓，这些东西是一定要有的。

 

十八岁的男人说到底还是个孩子，杨好听他这么说当场就流了眼泪。霍道夫也没安慰他，只是让他将礼物放下之后就又开了口，他说杨好，我有事儿要你去办。杨好哦了一声，就擦干了脸上的眼泪，问他要自己做什么？霍道夫手指点了点桌子，告诉他城东有人脾气大，需要他去帮忙平平心气。

 

杨好点了点头，转身就走。这种事儿他已经做熟了，根本不需要别人指点。于是他熟门熟路的带着人赶了过去，这个时候的天气五点多就已经黑透了，杨好就在一片黑夜之中挥刀砍了过去。老伙计扯着嗓子骂他折寿，他也只是笑。刀子冲破肉体让他畅快，更何况只是霍道夫让他做的，他现在心甘情愿。

 

那对袖口第一次用上的时候，是霍道夫离开霍家那天。霍秀秀要他的命，合情合理自然不过。杨好赶在最后一刻推开门走了进去，他看到的是鲜血从胸口里喷出来，很熟悉不过的场面。吴邪看见杨好穿着三件套的正装打扮的周全的来了，叹了口气，走过去拍了拍已经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的肩膀，跟他说你受苦了。

 

杨好手指不自然的来回活动在身上蹭来蹭去，他想他还是晚了一步，没有赶上送霍道夫最后一程。黎簇和苏万很快也赶了过来，他们看着脸上还青着一块的杨好忍不住哭，三个人抱在一团，两个哭的十足心疼，他们告诉杨好，说没事儿了，没事儿了，苦日子都过去了，霍道夫死了，你现在自由了。

 
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杨好不冷不热的说着，他直觉自己应该受了很多苦，毕竟几天之前挨的打现在还隐隐作痛。但是他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受了什么苦，他想他跟着霍道夫是心甘情愿的，他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和一些关怀，没什么好叫苦连天的。就好像今天，他知道霍道夫会死，于是特意穿了他喜欢的三件套西装来见他，也就只是想送他最后一程。于是他就这么想着，挣开黎簇和苏万走到了霍秀秀面前，没低头也没别的表情，就只是平平淡淡的开了口：“我是跟着霍先生的人，您看着处置我吧。”

 

霍秀秀听他这么说，叹了口气，然后女人柔软的手抚平了他衣服上刚才被抱出来的褶皱，温柔的开口问他：“你愿意跟着我做事吗？或者你想上学？还是想做个小生意？”

 

她给杨好提供了很多条路子，杨好想了想，说接着跟她做事。毕竟对于他自己来说，上学他不是块念书的料子，做生意更是两眼一抹黑。只有这些，只有这些挖坟掘墓丧尽良心的东西是他擅长的，他好像也没法再干别的了。

 

吴邪在一旁叹了口气，解雨臣也摇头，霍秀秀带着眼泪点了头，然后她跟所有的伙计交代事情。杨好没听完，中间的时候他就走了，谁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。那天最后没有人给霍道夫收尸，杨好在天黑透的时候又回来了一趟，叹了口气开始打电话，安排后事。

 

再往后每逢这个时节，杨好都去给霍道夫上坟，带他送的袖扣领带夹，传他喜欢的三件套。霍秀秀曾经问过他，说杨子啊，你恨我哥吗？杨好听她这么说，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谁。于是他少见的犯迷糊了，他说姐，我也不知道。

 

他也不知道，他认识霍道夫只有一年，那个男人的面目已经模糊了。杨好记得他让人打自己，让自己在生日那天去杀人，让自己去凶狠至极的斗里淘东西。但是他也记得一点别的，比如霍道夫给他过生日，比如霍道夫在沙漠里对他伸出来的手。

 

于是杨好摇了摇头，重复着开了口。他说，姐啊，我也不知道，我觉得我应该恨他，但是我有点想他。